趙天楫：同室操戈，江南一葉

「山河永戀」，江南的墓碑上是這四個字。
　他死二十三年了，孤獨埋在黃山下的一個湖邊。
　周恩來有這句話：「同室操戈，江南一葉」，但有點不同的是，江南並未操戈，他是執筆，但即令執筆，他也未傷害、敲詐、出賣任何人，這才是江南案最要辨明的關鍵所在。
　江死二十周年時，當年在華盛頓做各報特派員的朋友，傅建中、施克敏等人，想在台辦個紀念會。一位政治領袖說為彰顯人權也表支持，筆者給了他這封信：您應 還有更深的一層考慮──是非。江南的悲劇並不是一個單純的人權問題，即如江南是捲入情報鬥爭中，有敲詐或出賣任何人，因此危害到別人的人權，或有害一組織 工作，所謂背叛，那他被「制裁」，即令不到制裁的程度，還只能說倒霉。但江南不是。他只是想用他得到的一點「重視」，去幫對他有恩的人做點事，做點回報。
　江南案絕不是「一批笨蛋找了一批壞蛋去殺了一個渾蛋」的三蛋論可以來笑謔打諢的。汪希苓並不笨，他是個聰明細心之人，他說為「國家扛起了責任」，可見這 是一錯誤制度的問題。陳啟禮可能有託庇自重之意，但他幹得理直氣壯，不無「為國鋤奸」的想法。那難道只剩江南一個壞人？
　其實江南這件事很簡單，他對歷史、人物有興趣，選了蔣經國做論文題目。他抄錄的資料多是公開的，只是沒人把它串寫出來而已。論文在《加州論壇報》連載， 結果「華府紙貴」，國府各勢力說客如雲。江南只好答應曾提拔他的報社社長夏曉華做點改版。夏以前是情報局的老人，情報局就以改版費之名送了錢，又說請江提 供些「情資」。江為夏曉華也答應了，後來就寫了七封信。這種「國安工作」，每個國家都在做，電影也都在演，「南線工作」今天還在做，有何不對？
　這種「局勢分析」，美國FBI問他大陸參訪的看法，他講：大陸上有人問問台灣、美國情況，他也談談，這怎麼是「三面間諜」呢？
　《吳國楨傳》江南想法也很單純，前面的改版費是為蔣傳，沒說不能寫任何有關國府蔣家的東西，也沒人警告過他。他也絕無敲詐或叫價的意思，否則他怎把吳國楨說蔣經國在吳汽車中動手腳及父欲傳子的兩段最重要情節，先在北美報紙公布？
　結論是，蔣經國愚蠢。若是他下的令，不用說；若不是，他更是。正如許倬雲當年評的：「郭解殺人。」即他不知比知還可怕，事後國家機器還對被害人二度精神謀殺，實在是可惡可鄙。
　李登輝寫的《見證台灣─蔣經國總統與我》一書說：「 一九八五年元月十四日，蔣經國「召見元老十二位」，報告「情報局捲入劉宜良刺殺案件的經過，與其處理情形」，強調劉宜良「原為我大陸情報工作人員」，「此 次被竹聯幫暗殺，為共匪陰謀，至為明顯」。「特別為這件事而召開會議」，「大家一起開會，有什麼責任就一起分擔」。「四月十五日，本人為本案向蔣經國報 告，劉宜良案，在民間漸有不同反應，視劉宜良叛國該死等等。」
　此可見蔣之欲蓋彌彰，十月十五日，江南被殺，海外嘩然，美國慍怒，《中國時報》海外版僅在頭版登了說不是情殺、財殺，就成了被迫關報的一根稻草，蔣經國 難道不問問？十一月十二日「一清」，知陳啟禮殺江，蔣即召見汪敬煦、汪希苓問明事情原由，怎麼到兩個月後，還在賴是「共匪陰謀」？則江南是「因公殉職」？ 又怎麼會「叛國該死」呢？
　一葉知秋，國府的冬天就如此到來。資深媒體人林博文說，歷史有明流暗流，暗流有時比明流影響都大，江南案就是大大改變國府歷史的暗流。

　（作者為作家，歷史學者）
2007/10/15 中國時報